挖機的那些事(81)李國濤家蓋房子，青少年時代一去不返

李國濤家的老房子拆除這一天，全村的年輕力壯都來幫忙。拾磚的，撿瓦的，端茶的，倒水的，各自忙得不亦樂乎。眾人拾柴火焰高，但凡村里有個紅白喜事，拆屋蓋樓，村里父老鄉(xiāng)親都會自發(fā)前來幫忙，這是我們村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優(yōu)良風氣。李國濤的母親眼睛雖然看不見，耳朵卻不閑著。坐在樹蔭下聽著鄉(xiāng)親們熱火朝天地吆喝聲，如同身處戲園子，歡喜得不得了。
李國濤一家人臨時搬進了他三叔空置多年的老房子，他姐姐在廚房忙個不停，做得一手的好菜。準姐夫是個汽修工人，叫馬云東，戴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。可能是環(huán)境陌生，見了人也不知道怎么稱呼，只會傻呵呵地笑，一個勁地散煙。
        我特地換了一身舊衣服，插進隊伍中去遞磚。不出半個小時，累得氣喘如牛，汗如雨下。再一看手指起了個血泡，一碰就疼得像殺豬叫。身邊的二大爺把我拉到一旁不屑說，你這當老板的人了，怎么干得了這些粗活……一邊歇著去。
        眾人哈哈大笑。
        我不服氣，忽聽得老遠李國濤在喊我。我順坡下驢，跑去李國濤跟前。李國濤交給我一張紙稿，說，項目上有個重要會議，我得馬上過去。這是蓋房子要買的一部分材料，鎮(zhèn)上建材部你熟些，就麻煩你往鎮(zhèn)上多跑幾趟了。
        馬云東湊過來，說，我也一塊去轉轉吧，熟悉一下也好。
        我說，也好，一起吧。
        我以為接了個輕松活，想不到車子還沒啟動，李國濤的姐姐又追過來，買菜的任務又交到我的手中。這一天下來，開著車子兩邊跑個不停。采購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，又是選材料又是講價，關鍵鋼筋木材沙石料，蔬菜大米炸油條，雜七雜八的東西也不是一次就能買齊全的。想到的要去買，想不到的臨時欠缺的也得去買。一下午跑了七八趟菜場，比城管出勤率還高。好在馬云東坐在車上，我至少不用擔心車子半路拋錨。
        夜幕將暗，鄉(xiāng)親們吃完流水席，酒足飯飽滿載而歸。李國濤家的老房子，在大家漸漸消散的道別聲中，成為了歷史記憶?？帐幨幍恼厣?，新開挖出來的地基溝槽鎮(zhèn)上了一層黃沙，一條自來水管咕嚕嚕往溝槽里放著水。沙子沉淀一晚，第二天就可以填石塊，支模澆筑混凝土地梁屋基了。

月光灑下來，村莊一片靜謐安詳。我深吸一口氣，疲憊地伸了伸懶腰，正要往家走去，忽然看見李國濤孤身一人，站在他家空曠的屋基前發(fā)呆。我沒有上前驚動他，我知道李國濤和我一樣，滿心喜悅卻又夾雜著些許傷感。喜悅的是奮斗這么些年，他從一年窮小子逆襲成為鄉(xiāng)親們羨慕的有錢人，蓋上豪宅光耀門楣。用鄉(xiāng)親們的話說是李國濤家祖墳冒青煙了，不但是他們家在他這一輩要興旺發(fā)達，甚至整個家族都會跟著沾光。傷感的是，李國濤家的老房子一拆，我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代也就徹底地結束了。我家的老房子拆了多年，但是我卻可以在李國濤家的大槐樹下，在他家后院里，依稀看見我們童年們身影。我們在這里掏鳥窩，打紙牌，捉迷藏，甚至扮演孫悟空打妖精……
我們不再是小孩子，不再有無憂無慮的歡樂。在歲月的成長中，我們追逐著，收獲著，得到了童年時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，卻也失去了永遠再也回不去的時光。
我思緒萬千，回到家還沒進門，聽見兒子小建港在哇哇大哭。我的母親從樓上抱著小建港下來，看到我就忍不住地埋怨:丹丹這幾天越來越反常，中午吃了飯就跑出去，天黑了都不見人回，孩子扔著不管不問……
        我從母親懷里接過兒子，沒聲好氣地說，整天和彭鳳嬌纏到一塊，除了打牌做面膜，還能有什么好事……
        正說著，我聽見父親從臥室里傳出一陣輕微的呻吟。我的父親在工地上請假，堅持要回來給李國濤家?guī)兔?。半下午搬著磚突然說頭疼不大舒服，一個人回家休息來了。我的母親在廚房幫忙洗菜，也沒太在意。吃晚飯的時候沒看到人，這才找回家，發(fā)現(xiàn)他有點不對勁，像是生病的樣子。
        我見父親躺在床上，滿頭大汗，臉上痛苦地抽搐著。他以前是從來沒有過這種現(xiàn)象的，只是煙抽得厲害，到了天冷就會咳咳個不停。我心里一點底也沒有，鎮(zhèn)定了一下情緒，就扶父親起床，送他去醫(yī)院。
        他微微睜開眼，渾身癱軟沒有一點力氣。我一心急，抱著父親出了門。我突然感覺到父親的身子很輕很輕，渾身瘦得就剩一副骨架。父親坐到車里，身體不得不由母親攙扶著。我的母親只得一邊抱著孫子，一邊扶著父親，車子在小建港哇哇的哭聲中駛出了村子。

醫(yī)院的檢查結論是，我的父親突發(fā)了輕微的腦血管堵塞，也就是俗稱的中風。所幸的是送醫(yī)及時，也沒有倒地造成更嚴重的傷害，掛幾瓶吊水住兩天院就沒大礙了。我懸著的心這才落下地來，端詳著父親兩鬢斑白的發(fā)絲，顴骨凸起的面龐，這才真正意識到，父親真的老了。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老人，不再有年輕時壯碩如牛的身板，走路不再腳下生風健步如飛，聲音也不再洪亮如鐘。家里蓋房子，他在拼命賺錢還債;我結婚，他還在拼命賺錢還債;我買了挖機還不出D款，他還在給小建港掙奶粉錢……我的父親就像全家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，曾經的光輝亮麗獻都給了家人，把斷壁殘垣滿目瘡痍留給了自己。
        我心里不是滋味。小建港肚子餓了哭鬧個不停，這時候李國濤帶著余丹丹找到病房里來。我當著李國濤的面，對余丹丹一肚子的火不好發(fā)作。李國濤把手搭在我肩上，輕輕拍了拍。我懂得他的意思，火氣降下去一大截。
        我在家里的這幾天，日子過得并不太平。接父親回家后，為李國濤家里蓋房子忙前忙后累得筋疲力竭。回家來兒子哭過不停，余丹丹不是在玩手機就在翹著腿看電視。床頭，沙發(fā)上到處是小建港換下來的臟衣服，房間里充斥著令人作嘔的奶粉和屎尿混合的味道。再來到廚房一看，冷鍋涼灶，蒼蠅蟑螂圍著垃圾桶開著開心派對。我再也忍無可忍，返身上樓一腳踹在門沿上，沖余丹丹厲聲喝道:余丹丹，當少奶奶享清福來了是吧？自己不做飯，孩子還餓著呢。啥事不干，指望咱媽侍候你慣著了……
        余丹丹也一瞪眼，爭辯道:什么叫啥事不干，兒子不是我管是誰在管？再說了，憑什么女人就該做飯了？什么年代了，還是老古董思想。現(xiàn)在新時代的女性，追求的就是平等，自由，獨立，自主……
        我不想再聽，也不想和余丹丹吵。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，她說話的語氣，嬌柔做作的神態(tài)，越來越像彭鳳嬌了。剛結婚的那兩年，她還主動幫我母親分擔家務，下地種菜。自家忙完，又去給李國濤母親挑水，收拾屋子。村里都夸我找了個勤快賢惠的老婆，人見人愛，花見花開。可是自從她沾上了麻將和護膚保健，完全像變了一個人。家里事不聞不問，花錢大手大腳，不是往美容院跑，就是往麻將館鉆。我苦口婆心勸了不知道多少回，話說重一句，余丹丹必然是要羅列出百十個理由反譏。哪個閨家老公多么會掙錢，今天買包包明天送手機。哪個同學老公多勤快，下班回來做得一桌好菜……我的耳朵都聽出繭來，我簡直不敢相信，眼前這個鉆到銅板眼中去滿身銅臭味的女人，就是當年豆芽那個穿道樸素善解人意的余丹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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