挖機的那些事(104)認清現(xiàn)實,重新找回自己的定位
東風日鏟
2023-12-10
7120
8
金三胖卻是不甘寂寞,投進去二三十萬的鋼板樁,生怕別人不知道有有樁機,天天吵著要把高富帥找出來,大卸八塊。他同姚順商議一番各自從他們村找來兩老頭,在高富帥家門前搭起草棚,不分晝夜地蹲守著,嚇得高富帥的老娘不敢出門。兩老頭吃飽睡足之后,還不時在村子里溜達一圈,打聽一下張家長李家短,順便提及一下高富帥的光輝事跡。這兩人一唱一和,狗腿子的形象表露無遺,村民們紛紛避而遠之。金三胖和姚順知道,這樣守株待兔是逮不住高富帥的。也罷,花了錢惡心一下他,也算是出了一口心頭惡氣了。
我開著車子,經過高富帥家殘破不堪的房子,胸口壓抑得喘不過氣來?,F(xiàn)實就是這么殘酷,想當初高金炎生前風光無限,姚順和金三胖連登門見他一面的機會都沒有。如今家道中落,高富帥像條落水狗一樣被他們欺辱。金錢雖不是萬能,但是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。我突然想起李國濤,他和高富帥何嘗又不是一樣的命運呢?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如果不是因為蔣大豪公司債務糾紛一直懸而未絕,他的那些生意伙伴們,可能早就忘記他了吧。好在李國濤為人處世誠信道義,那些債主沒有去為難他的家人,他的母親和老婆才得以安穩(wěn)度日。雖然日子過得緊巴一點,背后沒人戳脊梁骨,也不至于受那些窩囊氣。
我往省城跑了一趟,去派出所辦了手續(xù),證實與高富帥案件無關后,猶豫再三決定還是把挖機暫時留在高帥那個荒草萋萋的工地,等下一個工地的活出來,再拉出去?,F(xiàn)在挖機拉回官橋,哪里工地干呢?還是拉回污水處理廠嗎,當時拉出來都沒和姚順打聲招呼,估計他現(xiàn)在還心存芥蒂,早等著看我笑話呢。
官橋這兩年挖機泛濫成災,但凡有新工地開工,大伙都是擠破腦袋往里面鉆。關系硬的挖機打主力,次一點的打替補,再其次的只有曬鐵了。雷洪波干的工地完工了,該綠化的地方綠化,該鋪裝的路面鋪裝,最后連挖機站腳的位置都沒有,只有拉到姚順的停車場去展覽,一天20塊的停車費,不知覺也快一個月了。停車場每天有挖機進來,出去的少,幾乎快要塞不下了。油價越來越高,司機工資也不斷上漲,挖機的利潤一步步地壓縮。發(fā)展樁機轉型成功的大佬,紛紛開始拋售挖機產業(yè)了。王德江除了留下四五臺打樁機,和兩臺50噸的破碎錘外,其他的挖機都處理掉了,可謂壯士斷腕沒有絲毫拖泥帶水。陶正奇的鋼板樁被高富帥霍霍過后,元氣大傷,只好賣掉機械設備恢復補充血液。當然也有咬牙堅持的樂觀派,那就是金三胖。他秉承的信念就是多生兒子好打架,多點開花,東邊不亮西邊亮。其實說到底,就是他會使小心眼。手上幾臺挖機,真正請的師傅就那么一兩個。其他都是學徒半瓢水,能麿洋工的就慢慢麿,麿不下去的把正師傅調過來應付幾天。司機成本省下來了,利潤出就能夠保證出來了。
想到這些,我無奈地搖搖頭。我開始感覺前途愈發(fā)迷茫,不知道未來的出路在哪里。短短幾年,官橋的經濟建設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而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,整個挖機行業(yè)的繁榮到平靜,也就在彈指一揮間。
我郁悶至極,不知道回官橋能干嘛。百無聊賴間,給閔芳發(fā)了一條短信,她很快地回復了,我們約在了江灘見面。
暮色降臨,華燈初上。五彩斑斕的燈光倒映在微波粼粼的江面上,令人意亂情迷。一陣清香撲鼻而來,閔芳從我身后如約而至。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包臀T恤連衣裙,裙子下沒有絲襪,白皙的大腿在高根鞋的襯托下,更是顯得修長而筆直。微風撩動著她的長發(fā),一顰一笑間,都令我心神蕩漾,難以平靜。
這一晚,我和閔芳沿著江灘,不知道走了多遠。累了,就找個涼亭坐坐,然后繼續(xù)往前走。就如同她讀大學的時候,我倆沿著校外的竹林的那條小路,不知道走了多少個來回。這一次她的心情很好,我們都很放松,什么都聊。從前的發(fā)小和同學,現(xiàn)在的閨蜜和同伴,還有最近追的肥皂劇中的女主。好像有聊不完的話題,又好像什么意義也沒有,就是單純的開心。最后說到未來的打算,閔芳只是簡單地概括了一句:就像現(xiàn)在這樣,開心快樂,沒有欺騙,沒有背叛。簡簡單單,才是最好的。
現(xiàn)在這樣?我心里感慨著,同時羨慕著。她要的生活,就是無憂無慮,沒有金錢和世俗的紛擾。而我的現(xiàn)實生活,卻是一團亂麻。原來情緒真的可以傳染,和閔芳在一起,好像來到另外一個世界,一個沒有壓力,忘記一切煩惱的世外桃園。如果真的可以,拉著閔芳的手一輩子在這世外桃園嬉戲,游玩,沉睡,那將是多么愜意的人生啊。
然而我們什么也沒有發(fā)生。凌晨兩點多,我們走到江灘出口處,正不知道該往哪里去,一輛出租車在身邊停下來。司機吹著口哨沖我們喊:美女帥哥,前面有酒店,歇歇腳我拉你們一程?
我和閔芳心照不宣抿嘴一笑,微微搖著頭,讓出租車離開了。
我的車就停在不遠處,送閔芳回家后,我哼著小曲慢悠悠地回了官橋。
家里院子的燈還亮著,母親為我開的門。隨便沖了個澡,一覺睡到半中午。余丹丹一連好幾天沒落家了,問起來就扯理由是去裝修商鋪門店了。我懶得和她爭吵,商鋪交房后,裝修材料是我買的,工人也是我找的,她去那除了拍點照片炫耀一下,還能干點哈。晚上去彭鳳嬌棋牌室打通宵麻將,早上去她的美容院做護理睡覺。我習以為常了,她不在家,家里清靜了許多。兒子劉建港上學放學都是我去接,放假了,她就回來陪一下兒子。
這一天吃著飯的時候,父親忽然說道:聽說現(xiàn)在油價漲得太高了,油生意也難做。干脆不干了,專心把挖機干好……實在不行,把司機辭一個吧,沒活干長年養(yǎng)著也不是個辦法。
父親閑不下來,又上工地干小工了。工地上的事,多少他也知道一些。如今活難干,錢也難要,加油墊資加上司機工資,對于任何機主來說,都是不小的壓力。有的挖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,一年下來打工資除開,就掙了點零頭,算是白忙了。再把設備折舊貶值一算,基本都是虧本買賣。
我理解父親的擔憂,行業(yè)的生存狀態(tài),我比他更清楚。油庫我是不想干了,關鍵是和黃飛那些爛帳一時半會也理不清。司機辭一個吧,留誰也琢磨不定。張全義是張全真的弟弟,也是在三一上學徒出來的。技術雖然不算出類拔萃,但是吃苦耐勞,性格本分。于情于理,也不能叫人家走。林大圣這人性格傲慢吧,手藝卻是沒得話說。別人不能干的,他干。抽煙喝酒還油嘴滑舌,關鍵時刻還能多簽點臺班。同樣的小時數,他干出的油耗比張全義低得多。我一時左右為難,最后拍板,先把兩臺挖機上的學徒介紹出去。給他們找個實習的工地,也算是精兵減政了。到于張全義和林大圣的去留,年底再作打算。
為了營造一個輕松歡愉的氣氛,我把兩臺挖機上的四個人都約了出來,請他們吃飯,順利還叫上了張全真和雷洪波。雷洪波調侃道,洋哥好久沒開董事會了,怎么重量級成員沒出席會議?
他說的重量級成員是三一485司機老喻。他不知道的是,老喻現(xiàn)在可是我的救命稻草了,他是萬萬不可參加這次“鴻門宴”的??粗鴱埲x和林大圣身旁的兩個稚氣未脫的學徒,我仿佛看到自己第一天跟黃飛學徒時候的情景,對未來充滿了好奇和幻想。如今的我,像當時的王德江一樣,只是偶爾去一下工地,或者送油才和他們交流幾句,詢問他們學藝進步了沒有,挖機維護保養(yǎng)是不是每天都認真對待了。我甚至忘記了他們叫什么名字,也從來沒有關心過他們家里的生活狀況。在我一心想著把挖機產業(yè)做大的時候,我腦子里似乎只會琢磨著怎么樣去賺錢,而忽略了身邊很多的人和事。
一杯白酒一飲而盡,我的身子開始燥熱起來,終于一口氣把心里話說了出來:兄弟們,感謝這么多年來大家對我的支持和信任。官橋的變化,大家有目共睹,但是機械行業(yè)的瓶頸期,產業(yè)的過剩也是不得不面對的殘酷現(xiàn)實。所以,我打算有計劃地縮減業(yè)務規(guī)模……你們的付出,也是到了回報。現(xiàn)在學有所成,也是時候讓你們出去闖蕩一番,干出自己的成就了……
大家都看著我啞口無言,以為我在開玩笑。一向不善言辭的雷洪波,這時候端起酒杯為我解圍道:來來來干杯,祝賀兩位順利出師的兄弟,為官橋的發(fā)展又增添兩員得力干將干杯……
喝下這烈酒,如果咽下一肚子苦水,心頭百般滋味。這杯酒注定就是我人生起落的一道分水嶺,這么多年來發(fā)擴充機械,壯大人力,只有前進沒有后退。而今天雖然機械規(guī)模沒有變化,但實質上已經是走向下坡路的第一步了。
酒喝得差不多了,我又在KTV訂了一間大包廂,盡情地釋放著我們的嘶吼。我承諾給兩個學徒提前結清一年的生活費,還幫他們聯(lián)系下一個東家,確保他們下半年衣食無憂。兩個學徒提前離開后,張全義吱吱吾吾地開口了:洋哥,挖機現(xiàn)在又閑下來了,你也沒掙到錢。所以,挖機我不想開了,我想跟我哥學樁機去。
張全義這個決定,令我很意外。他不干了,我應該高興才對,然而絲落寞感涌上心頭。我看看張全義,目光最后直愣愣地落在了張全真臉上。
張全真從來不開玩笑,也不撒謊的。他端正著坐直身子,長吁一口氣說,洋哥,你是個講義氣的人,這么多年來從來沒虧待過我兄弟倆。王德江原先安排跟我的那個徒弟跑出去單干了,這次機會難得,所以我想讓全義試試……
樁機司機都這么牛逼嗎,王德江給你們開多少工資?
我怒吼著,耳邊只有轟隆隆的DJ吶喊聲。
雷洪波湊近過來,把KTV的音響調成靜音。房間里安靜下來,彩色的光線閃過第一個人的臉頰。
一萬五。
張全真聲音很輕,說著緩緩地低下頭去。
我沒有作聲,也無法想象自己的表情難看到何種程度。確實如此,王德江開出的工資都不低,樁機駕駛員一年的工資,都抵得上挖機干一年的收入了。況且他們不用投資,沒有風險,旱澇保收,都比得上國家公務員的待遇了。張全義的工資是7000,去年到今年沒提漲工資的事兒,外面同行都8000了。
我心里很清楚,現(xiàn)在和張全義漲工資,加獎金都是徒勞的。人往高處走,水往低處流,這是自然規(guī)律。就如同我當初離開王德江一樣,誰都沒有理由阻擋我追求夢想的腳步。我完全可以一口答應張全義的要求,還在顧慮什么呢?無非就是自尊心在作祟罷了。我還在做著老板的美夢呢,老板可以不顧員工的感受炒了他,員工不干了老板就接受不了嗎?
雷洪波遞給我一支煙,說,洋哥,其實哥們兒不是不相信你,更不是落井下石。現(xiàn)在這行情,特別是官橋玩機械,做工程的圈子,簡直爛透了。工地老板接一個活,隨便進設備,不墊資不墊油。我們投資買了挖機,花錢請的駕駛員,還要墊資加油,維修保養(yǎng),最后干一屁股欠賬。已經有很多同行撐不住了,他們沒辦法。但是我們還能夠堅持,因為自己會開挖機。你當了幾年甩手老板,難道忘記了自己也是從學徒一路走過來的嗎?張全義不開挖機了,你自己頂上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?怎么就障于面子放不下身段了呢?
雷洪波的每一字每一句,都說到我的心坎上去了,其實這些道理我們都懂。平時在外面,大伙見面都是張總李總劉老板地恭維著,戳穿了皇帝的新衣,我們啥都不是。所謂的挖機老板,上面要討好工地老總,你得討點活干;下面要討好駕駛員,因為加不加班你都得靠他掙錢。駕駛員情緒不好,操作不當出點事故,你吃不了兜著走。下面還不能得罪修理工,配件商,挖機能不能正常干活,還得看你克不克扣他們的酬勞。最后活干完了,又舔著臉找工地結賬要錢……
這樣的挖機老板,還有什么面子和身段呢?駕駛員炒了老板的魷魚,還有什么尊嚴可談呢?時過境遷,現(xiàn)在的挖機老板們,再也回不到全村第一臺卡特200B下魚塘時,像王德江那樣意氣風發(fā)的時代了。
想起和李國濤站在山坡上,指點江山,信誓旦旦地規(guī)劃未來,要超越王德江時候的情形,我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。夢想始終中夢想,如果現(xiàn)實中每個人都是王德江,奮斗的意義又是什么呢?大浪淘沙,王德江依然可以在官橋叱咤風云,而很多人卻銷聲匿跡,沒有了蹤影。我不能一直活在幻想之中,生活還得繼續(xù),我還得回到開挖機那個位置上去。
張全義去學樁機之后,我也沒有閑著。時不時問一下身邊的朋友,哪里要司機,幫忙打聽一下,把兩個學徒安排出去。等著回話,卻是杳無音訊。好在不幾日雷洪波聯(lián)系了一個打樁的活,他把挖機拉進工地沒幾天,突然深更半夜打電話通知我,一臺挖機忙不過來,趕快把三一拉進來一塊兒干。
挖機從省城拉回官橋,差不多天色蒙蒙亮了。我將挖機下了板車,拖著疲憊的步伐,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泥濘里走出來,望著天邊微微露出面龐的朝陽,心想,嶄新的一天開始了,好好干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
多寫點啥吧,看在俺稿費的份上
回復
今年有點忙啊
回復